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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延宗決定和盤托出之際,一個宮人連滾帶爬地闖進來跪在地上。

“什麽事這般慌張?”婁氏的眼皮沒由來地跳了一下,心裏泛起一陣慌張。

那宮人抹了一把額頭,結結巴巴道:“襄城王……襄城王……襄城王爺……沒了……”他那句“沒了”說的聲音極小,卻如同晴空一聲霹靂。

056 花底離情三月雨(5)

56 花底離情三月雨(5)

剛剛還怒氣正盛的太皇太後一下子癱軟在椅子上,高淯素來身子不好,從小便得她偏愛,她已經失去了兩個兒子,沒想到上天並不憐憫她這個母親。

長恭聽罷,也不同其他人告別,便朝皇宮外跑去,八叔……怎麽會?幾日前子萱去看過他,子萱呢?她現在一定難過極了,不行,子萱現在身邊沒有人,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,想著,他一路朝襄城王府跑去。

襄城王府今春的花開的極艷,暖風千紅,卻將這一府縞素襯得更加殘酷。

王府裏的芍藥花今年開得格外早,各色的花朵美得迷人。漪蓮陪高淯賞花時,她清楚地記得王爺說過這麽一句話:“這芍藥又名將離,將與之離,不是個好兆頭呢。”那張絕世的容顏上閃過的落寞她記得清楚,沒想到,一語成讖。

子萱看著高淯靜靜地躺在那裏,輕輕喚了一聲“八叔叔”,似乎有個聲音應該道:“子萱。”但是沒有,回答她的只有無言的靜默。

她的手拂過他消瘦的面龐,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漸漸清晰。

猶記得初相遇時他的風華絕代讓她在心裏驚訝是不是神仙下凡。

猶記得鄴城三臺未講完的故事。

猶記得牡丹花開時那一方素墨的芬芳。

猶記得他將她擋在身下時眼神中溫柔的決絕。

猶記得他說要讓她做鄴城最美的新嫁娘。

猶記得他的寵溺,他手心的溫熱。

……

猶記得……

聚散有時,悲莫悲於輕別。

八叔叔,你同我,真的就這樣,不告而別?

她知道,她知道,高淯心裏是放不下她的,不然八叔叔最後走的地方怎麽會是逸萱閣?既是不舍,八叔叔,你又為何忍心丟下我?

漪蓮覺得心裏苦澀,許多話憋在心裏不知當不當講,自郡主走後,她常常看到王爺瞧著逸萱閣發呆,常常看著她曾經用過的東西微笑只是眼中是一番落寞。她蹲下身去,將子萱摟在懷裏,試圖給她一些安慰。

“漪蓮,八叔叔臨走時都說了什麽?”子萱沙啞著嗓子問,聲音卻出乎尋常地平靜。

“王爺說,如果真的有來世,他還願你喚他一聲八叔叔,看著你笑,看著你哭,看著你幸福。”她頓了頓,“他說,這一世不能陪你走下去,請你不要怪他。”

兩行清淚順著子萱的臉頰流下來。

“他說,讓你記得三月的相遇,忘了三月的相別,他不在了,卻仍想看著你笑……”

沈思往事立斜陽。

當時只道是尋常。

子萱只覺得心裏某個最柔軟的角落被掖得生疼,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了下來。她站起來輕輕伏在高淯身上,他冰冷的身子讓她絕望:“八叔叔,你醒來啊……你不醒來,我真的會怪你的……”

漪蓮試圖扶她起來,子萱開口道“漪蓮,我想陪陪八叔叔,想一個人陪陪他。”

“好。”漪蓮擦了一下眼睛便朝外走去,出門時她回頭看了一眼子萱。郡主,你永遠不會知道……王爺的心意……你永遠不會知道。

海棠樹下,她無意間聽高淯自語過:“丫頭,八叔叔是有多想陪你一輩子……。”彼時,他眼睛裏的笑意和愛憐都是那樣明朗。那是王爺的秘密,她亦會保守。

漪蓮沒走出幾步,便遇上迎面跑來的長恭,柔和的陽光灑在他身上,素雅清朗。此時他正一臉焦急地望著漪蓮:“子萱呢?”

漪蓮朝逸萱閣望了望,長恭剛要過去,卻被她扯住:“讓她自己待會兒,或許會好些。”

長恭點點頭:“也好。”便朝逸萱閣的方向跑去。他站在門外,聽得裏面的人哭得肝腸寸斷,讓人心疼,那似乎是壓抑了許久的傷痛在頃刻間潰瀉。

他靜靜地站在門外,有幾次想伸手去敲門,卻都停了下來。

夕陽終於將這一府縞素染得血紅。

太皇太後聞訊後悲痛過度,未能前來,吊唁的王公大臣陸陸續續前來,高淯沒有子嗣,幸虧有這些侄子照應著。

逸萱閣的門終於被打開,這些看著門外立著的長恭,晚風吹動他的衣袍,讓他原本挺拔的身軀露出幾分清瘦。他滿眼心疼地瞧著自己,那彎薄唇動了動,終究沒有說出什麽。

“你在這裏多久了。”子萱一開口兩行淚便抑制不住地流下來。

長恭伸出手輕輕拉過她,將她擁在懷裏:“我一直都在。”他開口,聲音亦是沙啞。

子萱只覺得鼻子一陣酸澀,剛剛收拾好的情緒在這個溫暖的懷抱裏終於崩潰:“長恭……八叔叔……八叔叔他……”

長恭感覺懷裏的人兒哭得整個身子都在發抖,除了將她抱得更緊。竟是沒有其他一點辦法。

孝珩遠遠瞧見逸萱閣外的兩個人,不由嘆了口氣。他一身素服站在那裏,在春光裏顯出幾分蕭索。

原來生死真的不過是一瞬間的事,他看著一府的縞素,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,他拖著沈重的步子朝逸萱閣走去。

057 花底離情三月雨(6)

57 花底離情三月雨(6)

柳絮隨風而起,將這裏又染上幾分淒楚。

“子萱。”孝珩開口道,卻不知道該如何往下說,本是想安慰幾句,可此時所有的話語似乎都是蒼白,他看著子萱在長恭懷裏已是泣不成聲,便將目光轉向長恭,“八叔已經不在了,他的王體停在這裏終究是不合適,大堂裏有許多王公大臣……不多時,皇上皇祖母他們也回來……”

長恭會意,卻也不知該如何開口,依照子萱現在的狀況,任是誰也碰不得高淯。

“孝珩,長恭,你們怎麽還在這裏?”就在兩個人不知如何是好的關頭,身後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,他微微垂下的睫羽濃密修長,細白的手裏握著一串沈香木佛珠,發白的骨節清晰可見。

子萱離開長恭的懷抱,依舊是泣不成聲,勉強向高湛行了一禮。

高湛忙扶住她,一雙秀美的丹鳳眼裏滿是疼惜。他撫撫子萱的腦袋:“子萱,你八叔叔已經不在了,人生總是有聚散的,我們一生有那麽多相遇,好不容易有幾個可以相守,可這一路終究是離開的人越來越多,留下的人越來越少……”他略略頓了一下,終於開口道,“他走了,任是你如何也回不來了。”

聽得最後一句話,子萱的身子一僵,明明知曉這是個事實,可是九叔的話依然那麽刺耳,刺耳到紮得心裏有些疼得不願去接受:“不,八叔叔不會離開我的……”她的聲音小到自己都快聽不到,九叔說得沒錯,我的八叔叔,再也回不來了……

高湛略彎了一下腰,與子萱平視,那雙冷冷的美眸竟也可以如此溫和:“八哥此生未看到的精彩,未體會到的美好,你要好好替他收著。”

兩行清淚滑下,子萱只是無力地點點頭,八叔叔,也許九叔說的正是你想說的,但是沒有你,我便失去了一半的精彩。終於,她開口道:“九叔,二哥,長恭,我們去大堂吧。”

冷月,無言。

靜水,無聲。

唯獨清清涼涼的微風吹動新葉發出的窸窣。

鄴城,春風不解離人愁。

長恭靜靜地站在子萱身邊,他曾許諾她一世相隨,隨她哭,隨她笑;他曾想除了大齊的江山要守,剩下的便是她。如今看到八叔就這樣離開,他的心境才明朗,江山未曾改變顏色,可韶華又怎經得起流年?守一顆心,守一個人,也許真的要比那些重要得多。

他伸出手臂靜靜地將子萱攬在懷裏,一彎薄唇動了動,終究也沒說出什麽。

“長恭,九叔說得對,人生總是有聚散的,任是我如何,八叔叔也回不來了。可是,我欠八叔叔太多,他卻是不過想來世我再叫他一聲‘八叔叔’便好,若真的有來世,我情願換了他這一身病軀於我。”她喃喃道。

長恭撫撫她的頭發:“子萱,若真的有來世,他也會將最好的選擇留與你。從父王到各位叔叔,除了八叔意外都是善弄權術的。皇祖母曾經說八叔是她最疼愛的兒子,因為他像是活在一個幹凈的仙界裏,世俗染不了他,凡塵也動不了他。但我知道,子萱,自從你出現,他便離開了那個仙界……他疼愛你,遠遠超過了我們這些親侄子。所以,他看你這樣,心會疼的……我們,就當他又回到那個仙界了吧。”

“可是我不想他離開……”子萱吸了一下鼻子道。

長恭知道她心裏難受,輕輕的親吻著她的臉頰:“我知道,我知道……”。晉陽那一戰戰前,八叔曾讓子萱將一個包袱交予他,裏面裝的是一件金絲軟玉甲衫,他聽師父提起過,那是祖父在世時給的,刀槍不入卻又極其輕便。鄴城上下也只此一件,當時叔叔們都眼饞的要命,偏偏祖父將這寶貝給了不沾戰事的兒子,八叔收起來也未再示人,估計也是寶貝地很。他收到時裏面有一張字條:“無論何時,為了她,活著回來。”後來,他將這件甲衫還與八叔時,他卻笑笑,說:“這東西好好留著,日後會有用,不管發生什麽,代我好好照顧她。”所以,八叔對子萱的好,他有時也感到恍惚。

朗朗的月色鋪了一地銀輝,孝珩同孝琬並坐在臺階上,一身素服將兩個少年映得脫塵般的清雅。孝珩時不時鎖了眉朝靈堂那邊看看。孝琬手裏拿了一根狗尾巴草,無聊地掃啦著地上的塵粒,他趁孝珩又向靈堂瞅的功夫,拿狗尾草掃了一下孝珩的脖子,孝珩氣呼呼地回頭瞪他一眼。

“二哥,八叔這一去,這襄城王府便空了,聽祖母的意思,是要將六哥的兒子過繼給八叔,不過那樣,這兒一易主,那丫頭還不得傷心死。”說著,朝靈堂的方向怒了努嘴。

孝珩素日裏心思是不少,可花花腸子比不過孝琬。聽他這麽一說,清秀的眉宇又鎖起來:“可是皇祖母定了主意,我們又有什麽辦法?”

孝琬聽得這話,得意地晃著腦袋,朝孝珩拋了一個頗為得意的眼神。孝珩知道他在賣關子,便用胳膊肘搗了他一下。孝琬湊過腦袋來:“我拿河間王府換了襄城王府,又說了許多好話,祖母便答應了。”說著他的表情愈加得意。

孝珩只覺得像是被雷劈了似的,河間王府,那可是昔日的齊王府!雖不知道這敗家子怎麽說動皇祖母的,但父王要是在世,孝琬這貨定脫不了一頓毒打:“孝琬,你這番,大娘可知?”

“誒……”孝琬楞住了,好像忘了這個問題,“我……還沒同娘講……”

孝珩拍拍他的肩膀:“老三,愛美人不愛江山,我們家的男子似乎都有這個毛病,不過,我可警告你,美人是四弟的,你可悠著點。”

孝琬一聽,不樂意了,嘴撅得老高:“二哥你這話酸的,說實在的,小時候那會兒,除了大哥那個老男人和延宗那個小不點兒,我們兄弟三人誰沒對那丫頭動過心,不過老四運氣好罷了,若是我們一起認識子萱的,打破頭我也不奇怪。現在,我只拿她當自家妹妹對待,二哥,你難道不是?”他一番話講的頭頭是道,竟噎得孝珩沒了言語,最後也只得無奈地搖搖頭,是啊,我待你,是同自家妹妹好的,也只能同自家妹妹相待……

058 無情最是帝王家(1)

58 無情最是帝王家(1)

自襄城王高淯病逝後的兩個月來,天氣總是陰晴不定,隔三差五便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,惹起一池江水皺,更無端惹得人心愁。

長廣王府流月亭內高湛端起白玉石桌上的琉璃酒杯,他細長的鳳眼裏噙了一絲淡淡的憂愁。

“父王。”他聽得身後一聲極小的呼喚,便轉過身,只見身後的小人兒眨巴著一雙清澈的眼睛,有些懼怕地望著他。

高湛微微一笑:“阿緯,你怎麽過來了?”說著,將他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腿上。

只見高緯抿了抿小嘴,垂下眼去。良久,又擡起頭來,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他,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:“父王,你是不是……不喜歡母妃?”

高湛頓時僵住,又勉強扯了扯嘴角:“阿緯,這是……你母妃同你講的?”

高緯搖搖頭:“母妃抱著弟弟時自己嘮叨的,我無意間聽到了。”

他笑著摸摸高緯的腦袋:“不是的。”也不多做解釋。時間的情感太過含糊,情不知所起,亦不知深淺。驀地,想起在蘭陵王府瞥見的那方墨跡,寫得是漢朝流傳下來的一首詩:“青青河邊草,綿綿思遠道。遠道不可思,宿昔夢見之……”可為何,你不曾入夢,就算一個恍惚的身影,也不曾?

“父王這樣講,阿緯就放心了。不然,父王同別的女人有了感情,有了小孩子,就不疼我們兄弟了。”高緯稚嫩的臉上浮出一絲歡愉,惹得高湛在心裏覺得好笑。

“若是那樣,阿緯你會怎樣?”他笑著問懷裏的孩子。

不料,高緯皺了皺眉頭,緊咬了一下下唇,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:“若是那樣,我一定會殺了他們。”

高湛的心驀地一緊,他看著懷裏這個孩子的眼睛,純凈而決絕。只覺得喉間一陣發澀:“阿緯,你們可是手足……”

“他們會搶走應該是我的東西,我不要這樣的手足。”這個孩子似乎並沒有改變主意,他真的很像自己。

高湛自己在心裏自嘲了一下,當初老三和老七不也是手足嗎?自己不一樣是……他嘆了口氣,將高緯放下來:“阿緯放心,父王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……”

高緯這才點點頭,撒歡兒地跑開了。高湛望著他遠去的小小的背影,低語了一句:“這樣……也好。”

孝琬本是做好了被自己娘親罵死,被妻子擰下耳朵來的準備同家人講“換府”這件事的。不料,在返回南城的鄴城大道上,被長恭堵了個正著。他斜睨了一眼這個弟弟,隱隱感覺到一股來者不善的味道。

果然,那廝挑了挑極其好看的眉毛,一雙桃花眼美得驚心動魄,笑嘻嘻地朝這邊過來,玄衣白馬的色彩讓他顯得更加出眾。

孝琬警惕地看他一眼,皮笑肉不笑地道:“哈哈,四弟,這麽巧,這麽巧……”

長恭也“諂媚”地笑笑:“不巧,不巧,我是專程來找三哥的。”

“哈哈,是嗎?”孝琬沒有來地心裏打鼓,一手撓著頭笑呵呵道。

長恭勒了韁繩,翻身跳下馬,孝琬也跟著下來。長恭頗為親昵地上去同孝琬勾肩搭背,搞得孝琬渾身發矛,最後實在抵不長恭那廝一副討好的諂媚之相,便開口道:“四殿下,算我求你了,有什麽事你就直說吧……”

長恭看火候差不多了:“三哥,果然夠義氣。你瞧,八叔剛走,襄城王府的府邸也不算大,同我那王府差不多,嗯……我是想拿我的王府換襄城王府的……”

孝琬臉上的笑僵住。

“不過聽二哥說你已經拿河間王府來換,這多劃不來,河間王府那麽大,況且北城偏一些,朝事多有不便。”

孝琬的臉黑了。

“再說我們換宅子,無非是為了子萱,我同她是夫妻,自然應該犧牲些。”

孝琬臉上陰轉晴。

“三嫂不是也有了身孕,來回折騰我們都會愧疚的。”

孝琬臉上有了光彩。

“對了,這事兒大娘知道嗎?”

孝琬臉上笑容重現:“四弟你這就見外了,八叔的府邸落到別人手裏多可惜,你既是喜歡,這事兒包在三哥身上了,明兒我就同皇祖母說去。”說著一拍胸脯,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,另一只手順帶拍拍長恭,一副你千萬別跟我客氣的樣子。

“那就有勞三哥了。”長恭一抱拳,也不同孝琬客套,翻身上馬,一拍馬,瀟灑地掉頭走了。

孝琬揉了揉自己因為假笑都快僵住的臉,心道,高長恭這個沒良心的,竟然拿老娘和媳婦威脅我,哼,有了媳婦忘了兄弟,後來想了想,他好像一直這樣……

因為自己的英雄形象就這樣被長恭搶走,孝琬足足在心裏記恨了他一個月……

如今的襄城王府已經換做蘭陵王府,鄴北城雖然沒有南城繁華,靜雅風流確實南城不可比擬的,

子萱心情一直好不起來,長恭素日裏就幹幾件事,哄她開心,哄她多吃些飯菜,實在遇上子萱臉臭,便自己躲在角落裏擺弄花草。延宗說大齊如果再沒有戰事,四哥你就可以解甲歸田了。

傍晚的夕陽光彩正濃,子萱靠在長恭懷裏:“長恭,你要下這府邸,就不怕我觸景傷情?”

長恭用手撫了撫她耳際的長發:“子萱,這裏帶給你的從來就是快樂,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快樂下去,我想,八叔,亦是。”他心裏清楚,對於子萱,心裏有太多結,睿王府是,齊王府亦是,可是襄城王府卻不能再是……

她微微動了動唇角,便靜靜躺在長恭懷裏不再說話。

夏日後的暖風帶著躁動後的暖意,吹得人昏昏欲睡。

“四哥四哥……”遠遠就聽見一陣格外嘹亮且中氣十足的呼喊,一聽就知道是延宗。他一路跑過來氣喘籲籲,上氣不接下氣道,“你老人家可真打算歸隱啦?你自己說,有多久沒有上朝了?四哥,皇上都快易主兒了。你再不上朝,下回去了都不認識皇上是誰了!”

059 無情最是帝王家(2)

59 無情最是帝王家(2)

延宗一番話說得讓長恭覺得沒了頭腦,子萱讓延宗坐下,又命人上了茶水,這廝一臉討好地謝過子萱,便將手中的茶一飲而盡。

“延宗,你慢慢說,怎得好端端地皇上就要易主兒了呢?”長恭又給他倒上一杯茶,問道。子萱覺得朝堂上的事她不該多打聽,便起身要走。

“不礙事不礙事,子萱姐姐你又不是外人。”延宗擺擺手讓子萱不必離開,接著道,“這事兒難不成還大街小巷地說啊。唉,皇祖母那邊詔書都擬好了,皇兄要貶為濟南王,六叔要登基做皇帝了。本來楊愔那班臣子被六叔九叔統統殺了之後,局勢也就差不多了,這一天早晚回來。雖然我素來討厭六叔九叔,可是相比之下,九叔比六叔更狠,更毒。我怕正道(高殷)哥哥會有不測,四哥,我來找你,是想同你一起送他走。”

“走?”子萱覺得這事兒太突然,印象中那個溫文爾雅的少年天子真的就這樣亡命天涯,“延宗,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你要送他去哪裏,難不成送去敵國?”長恭同樣疑惑地看著他。

“漠北,突厥。”延宗壓低了聲音,“其實紹義哥哥在那邊培養了人脈,他們是同胞兄弟,一同離開,到了那邊至少是安全的。六叔做了皇帝,礙於祖母,他這個大孝子是不會怎樣的。可是聽說他同九叔有個約定,百年之後傳位九叔,登基後立皇太弟……”

長恭趕緊捂住他的嘴巴,這等秘事雖然不知道這家夥是從哪裏聽來的。但若是真的,依照九叔斬草除根的性子,皇兄怕真的是性命堪憂:“你打算什麽時候送他走?”

“明晚。”

“明晚在千秋門外,我等著你們。”

“好。”延宗臉上儀征歡喜,“四哥真是爽朗,改天我請你吃酒,我先回去準備準備。”說著,又龍卷風般地消失在兩人眼前。

一片桃花從樹上幽幽地落下來,在茶盞裏打著旋兒。

“長恭,你這樣,會不會太冒失了。”子萱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。

“都是自家兄弟,我怎麽能坐視不理。況且,我們不過是想保住他的命,又不是謀逆造反。”他故作輕松地笑笑,看著她依舊凝眉,便吻了吻她的眉心:“不會有事的。”

子萱並未多說,只是微微笑了笑:“多加小心。”

朗朗的月光映著千秋門的高大肅穆。

高湛一雙鳳眸冷冷瞧著城門之下的空地,他緩緩走下城樓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。如今正是帝位易主之際,高殷的舉手投足都在他的監視之下,他要怎樣,他如何會不知?只是這同他一道的人會是誰,高湛還真是頗感興趣。

延宗著了一襲黑衣,蒙了臉,快馬出了城門。高殷跟在後面,亦是一襲黑衣,不料,延宗的馬剛剛過了千秋門,城門就緩緩升起,硬生生地將他與高殷隔開。

“皇兄!”延宗心知不妙,勒了韁繩便調轉馬頭,城外突然湧出許多騎兵,將他團團圍住,圍兵之外,他看見高湛騎了一匹栗色的馬冷眼瞧這這邊,心裏驀地湧出一陣憤怒,抽了佩刀就同人廝殺起來,他的刀法雖然沒有什麽巧妙之處,但凡是出手,又快又狠,楞是使得旁人近不了身。

高湛正揣測這人是誰時,只聽得遠處一陣馬的嘶鳴,隨著漸漸逼近的馬蹄聲,另一個黑色的身影闖入視線,身姿挺拔,劍眉朗目,好一個少年才俊,即是蒙面也一樣英氣逼人。

他快馬沖進包圍,劍法巧妙而精準,不似先前那位那番狠絕,所傷之人都不致命但一時也絕無再反擊的可能。

“四哥,你快走,形式有變。”延宗低聲對長恭說了一句。

“我知道。”長恭並不理會他。

高湛漸漸看出了眉目,蘭陵王,果然名不虛傳。

他緩緩擡起一只手,頃刻之間千秋門之上,千名弓弩手的箭齊齊指向兩個人,一時間,萬劫不覆。

忽覺後背被一利刃頂住,高湛停下手上的動作,剛剛他過於關註在戰的兩個人,全然未註意到身後竟有人靠近。

“撤兵。”身後這一聲冷冷清清的聲音響起時,他的身子明顯一僵。良久,才回過神來,他調轉了馬頭,未顯出一絲慌亂,那劍刃便從後背轉向他的胸口。四目相對,一個冰冷決絕,一個失望疑惑。

“都給我住手!”一聲令下,所有的廝殺頃刻間化為寂靜,千秋門之上的弓弩手也改變了方向,“沒有我的命令,誰也不許動手,違者,殺!”高湛明明是對著城樓上的士兵下得命令,眼睛卻死死盯著眼前的黑衣人。

延宗根本不吃這一套,提起刀來就要繼續拼殺,長恭扯住他,延宗覺得奇怪,四哥的手明明就是在發抖,那雙桃花眼裏閃出從未有過的慌亂:“延宗,是你四嫂,不可。”

延宗一聽也慌了神,他本以為制住高湛的人是高紹義那邊的人,怎麽會是……?

高湛的唇角終於勾起一抹冷笑:“今日,只要你用這劍傷了本王,我就放你們走,絕不追究此事。”

她的手明顯抖了一下,眼裏全是不解,九叔,你這是為何?

他驅馬前行一點,她的手便後撤一節。

“再不下手,我可下命令了。”他依舊面帶笑容,陰冷而深不可測。

“哧”地一聲,鮮紅的血液順著他水藍色的長袍流下,胸口微微作痛,隨即而來的是心底的一片冷涼,仿佛是小心翼翼守護的東西終於在一瞬間摔得粉碎……

“放他們走!”高湛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人,咬牙喊出了這四個字。

她收了劍,眼裏全無往日的溫順,清冷裏夾雜著幾分慌亂。

三匹快馬匯成一股流線,絕塵而去。

高湛望著她的背影,子萱,你不傷我,我亦不會傷害你所愛之人,可是,你還是下了手……你始終不肯相信九叔,偏偏這回你信了……

他用手捂住傷口,殷虹的血液染在他白皙的手上格外刺眼,昔日,你不肯傷及婢女,不惜與你八叔叔以命相逼,如今,竟可以執劍傷人,這很好……他苦笑,月光投灑下的光影痕跡,讓他一張俊臉變得模糊而冷清。

060 無情最是帝王家(3)

60 無情最是帝王家(3)

三個人縱馬一路狂奔,延宗在前,子萱在中間,長恭最後。

長恭看著眼前馬匹上略有些晃動的身影,確定後面沒有追兵後,便加快速度與她並行。他側身攬過她的肩頭,一發力,便把她拽到自己的馬上來,子萱埋頭在長恭懷裏,一動也不敢動。

“四哥,我們去哪兒?”延宗回頭問。

去哪?這身裝束去哪兒都給人帶來麻煩,還是先回自己的府上吧。正要開口,卻見迎面沖過來一馬匹,差點與延宗撞個正著,延宗正要開口罵娘,卻見那馬上的少年白衣素服,俊朗的眉宇間凝了一絲憤怒。

“二……二哥,怎麽是你?”延宗扯下面布,訕訕道。

孝珩看樣子是憋了極大的火,,目光瞥及長恭懷裏的人兒,只是說了一句:“你們隨我來。”

他們隨孝珩來到一處僻靜的小院,三人看孝珩打開一扇破敗不堪的木門,一條羊腸小路擺在面前。三人自知惹了麻煩,心裏疑惑也不敢吭聲,只能顛顛地跟在孝珩後面。

曲徑通幽處,竟是廣寧王府的後院!

“二哥,你真是了不起啊!”延宗一臉興奮道,完全忘了剛剛逃跑時的狼狽。

孝珩瞪他一眼:“衣服我都準備好了,你們先到我房間去換了衣服。”他指了指自己的臥寢之處。三人便灰溜溜地朝那個方向走。

“對了,子萱……我沒有準備你的衣服,讓長恭從衣櫃裏撿一件與你,先湊合著穿吧。”

子萱點點頭:“謝謝二哥。”

延宗估摸與孝珩已經有了距離,立刻恢覆了本色:“子萱姐姐,哦不,四嫂,你知道你剛才有多英武嗎?”他一臉崇拜之色望著子萱,“哈哈,這叫什麽?虎夫無犬妻!”

長恭黑著臉在他後面踹了他屁股一腳。

子萱擡眼看看長恭,又低下頭去。

“你素日裏坐在馬上都坐不穩,如今倒是厲害地很,單槍匹馬就上陣了,你知不知道千秋門素來就是是非之地?!你知不知道九叔隨時都會下令……”

“我怎麽會不這道!”長恭還沒說完,子萱一聲大吼打斷了他的話,天大的委屈頃刻之間全部發洩出來,他明知道她什麽都不會還埋怨她的不是,“千秋門之上的箭射下來,你還不成了刺猬?!高長恭,我嫁給你,可不是等著年紀輕輕就當小寡婦的!你們家的人心腸怎麽都那麽冷,說走就走,一點兒也不考慮別人!你自己說你答應過我什麽?!我寧願你不是叱咤風雲的蘭陵王!我寧願你不是人人艷羨的戰神!對旁人來說,沒有了一個驍勇善戰的蘭陵王,他們的戰神就倒了,可是對我來說,沒有了高長恭,我就什麽都沒了!”她越說越覺得委屈,說道最後已經是泣不成聲。

延宗最見不得女孩子哭,有瞧見二人有吵架的趨勢,便很沒骨氣地蹲在一旁當路人。

“子……子萱……”長恭試圖去拉她的手,發現她並沒有反抗,便一把將她扯進懷裏,“我只是……只是太怕你受到傷害。”他撫過她的背,衣服竟全被汗水濕透。是啊,她連馬都坐不穩,卻死撐著單槍匹馬上陣,方才她該是有多害怕,多無助,又多擔心……“是我不好。”他她的耳畔輕語。

“長恭。”她越哭越兇,“你怎麽那麽笨,沒有你,誰傷害我你也是沒有辦法的,八叔叔走了,難不成你也要丟下我不管,還是你傻到相信真的可以成為所謂的神來保護我?”

他抱著她,任由她捶打他來發洩情緒。

延宗見兩人這番,撇了撇嘴巴,嘟噥了一句:“四哥這番婆婆媽媽的樣子真該讓全天下人來看看。”

長恭耳朵尖,瞪了她一眼,這個闖禍精也只好住了嘴。

廣寧王府的書房內,四個人坐在那裏誰也不說話。

“二哥。”長恭終於忍不住這詭異的寂靜,“謝謝你今晚帶我們到這裏。”

孝珩皺皺眉:“我還是晚了一步,你們……唉,你們怎麽就不同我商量商量。”他搖搖頭,頗為無奈,“算了,依照九叔的心計,怕是他早就知道了。”

“是,他應該是知曉了。”子萱小聲接過孝珩的話,“我只是不明白,為何九叔一定要讓我傷他,他才肯放我們走。”她心裏閃過一絲內疚,雖說九叔狠毒,可到底,他不曾傷害過自己,這樣,終究是不妥的。

“你還傷了九叔?!”孝珩覺得頭疼,眼前這三個家夥簡直就是活祖宗,如今這丫頭還不知天高地厚地傷了九叔,日後這筆賬不知道要怎麽清算。

“傷他又如何?”延宗一提起高湛就一副怒火中燒的樣子,“早知他這副德行,當初小王我就該告訴二叔,還不卸他一條胳膊半條腿的。”

孝珩劈手就扔了一本書砸在延宗頭上:“二叔二叔,你也別整天把他掛在嘴上,父王沒的那會兒你年紀小,但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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